正僵持不下的时候，一个留着寸头的小伙走了过来。
"老板，这个孔我来干，没啥嘛，我们注意安全就是了！"
老杨看了看这个小伙子小雨，没有吭声。
第二天下午的时候，听说小雨出事了。钻机组极为小心，他们在山体上挖出一块平地，留出一块狭小的作业面。一个工人提着岩心管，眼见着就要滚落下去，小雨冲过去把工人往后一拉站到了平地上，自己却滚了下去。他从山崖上摔下，滚进了两山之间的黄土沟，好在陡坡有一定的坡度，他是滚落下去而不是直接坠落，沟底湿软的黄土救了小雨一命。
"要是摔在早晨，这沟里的土还冻着，估计命都没了，好在今天下午，沟底的黄土软了。"工人们七嘴八舌，说的人心有余悸。
小雨断了三根肋骨，工人们下到沟底抬他上来，他始终咬着牙，没有吭一声。
听到这个消息，我的内心充满了愧疚。
"你不用内疚，咱们也是从技术角度出发，这个孔是需要打的，只是在实施过程中出现了意外。"王工安慰我，我却仍然心里有所愧疚。
"其实勘察过程中的事故稍微少一点，施工中才更容易出事，隧道塌方，涌水都可能造成人员伤亡。我们的地质工作至关重要，也许你多跑一个地方，多发些一些问题，多在报告里写几条施工建议，就可以挽救一个人的生命。"王工给我讲了许多，我却始终想着那个受伤的工人小雨，注意力难以集中。
大四的那年，中秋节也不见母亲打电话，打回家里的座机，居然无人接听。原本我这样的家境没法装电话的，那一年修高速路，占了家里的一亩地，最后居然只给村人每家装了一部电话。每次打这个电话，都感觉内心莫名的疼痛。种地收入越来越少，家里的土地也越来越少。
过了几天，母亲回过来电话。
"仁杰，我的手指头断了。"母亲的声音极力保持着平静，不让我难受，我的内心却火烧般疼痛。村里的收割机给家里收割稻子，却突然坏掉，维修的时候，母亲抓着履带帮忙，不小心将食指卷了进去。每当看到母亲缺失的食指，我的内心总是锥心般疼痛。
提了一箱牛奶，和一些水果，我来到了小雨的病房。
这个小伙子看到我，开心地一笑，丝毫没有怪我的意思。他有些吃力地坐起来，却疼的咧起了嘴，旁边他的女友扶着他坐起来。
"田工，你咋还来看我了？你太客气了，还买的牛奶，这玩意还不如喝酒。"小雨嘿嘿地笑。
"听说你受伤，很着急，都是我不好，急着打这个钻孔，害得你受伤。"我有些尴尬地冲小雨说道，内心的自责逐渐在减轻。
"给我和田工拿点酒，我得喝一点。"小雨的女友呆呆地看了小雨一眼，走到病床的柜子旁拿来了酒瓶。
我急忙劝阻，小雨却急了。
"你这是看不起俺，喝过酒才叫兄弟。"
看到小雨的热情，我不再坚持。我俩就在我买来的水果，开始小酌起来。
小雨出事后，老板给了六千块钱，剩下的就得他自己掏了。
"没事，田工，你不用担心俺。俺买了两台钻机，今后的日子会好的。年轻的时候不懂事，一直跟着当地的混混瞎干，讹过卖冰棍老太的钱，偷过油田的油，睡觉的时候也不安稳。后来，给老大顶包，在牢里蹲了三年，老大后来也进去了，进去前给了俺些钱，这才买了两台钻机，准备好好干一场。坐牢的时候，俺爸没了，出来后幸亏女朋友不嫌弃我。田哥，咱们喝一个，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。"
临走的时候，我悄悄给了小雨女友500块钱，从那以后，我开始关注钻工这个群体，他们很多人家里种着地，农忙时赶回去收麦。平时住着帐篷，喝着沟水，吃着烙饼和罐头食品，却一个月只有不到三千块钱。他们要忍耐严寒酷热和蛇虫鼠蚁的侵袭，忍受机器的轰鸣，躲避高速旋转的金刚石钻头的伤害。我会偶尔把老板给我的香烟分给他们，会在他们的帐篷吃他们炒的黑漆漆的菜，一般情况下，绝不废他们的钻孔，从此我被人称为了傻子。可我知道，他们身上由我父母的影子，有中国农民的影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