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圭年左手抓着一条鸡腿大朵快颐，右手拿筷子挑了块肥大牛排啃着，啧啧道："你们这代人享福啊，吃穿不缺，比起我们那时候吃不饱穿不暖要强多了。"
柳行风笑道："爷爷你就别感慨了，吃吧，不然都被至昆那小子干掉了。"刘至昆在旁边抓着鱼头吸允汁髓，已经没空说话，只是呜呜叫着抗议，柳圭年哈哈一笑："这小子手无缚鸡之力的，难道还能从本将军口中抢食？"说着伸手一捞，又是一块肥大牛排入手，柳圭年张开大嘴吞进口中，片刻吐出一块骨头，紧接着又抓起一个鸡腿，也不避讳骨头什么的，吧唧吧唧大嚼起来。柳行风看的奇怪，道："爷爷，为啥你刚才不吃牛骨，现在却嚼起鸡骨头来了？"
柳圭年满嘴油污，嘟囔道："所谓敲骨吸髓，最精华处在骨中啊，多吃不虚。只是现在老啦。牛骨太硬，咬不动嚼不烂。鸡骨头软些，吃起来不费劲。"
柳行风望着柳圭年一嘴巴的骨肉，那三十二颗牙齿上下嚼动，分明就是大刀阔斧的架势，哪里有半分老态？看着心中不由一阵发怵，这样吃有什么口味，刘至昆却是一脸哭丧着脸，原来柳圭年左右开弓，又不像他细嚼慢咽，剩下的东西已经填不饱他的肚皮了。
鱼道人和谢苍生却是随遇而安，从容吃斋，荤菜可有可无。
还剩最后一个鸡腿，刘至昆眼疾手快，一把伸手捞去，却不料扑了个空，原来柳圭年仗着内功高深，擒拿手法精妙，凌空一抓，那鸡腿便入了他的手，眨眼就在他口中化作一堆肉泥，咕咚一声下了肚。
柳圭年得意洋洋的伸出满是油污的手掌，拍拍刘至昆肩膀，笑道："小子，本将军在军中和许世友彭德怀抢肉吃的时候，你老爹都还在娘胎里呆着！哈哈！"
刘至昆无比幽怨的望了一眼柳行风，柳行风摊摊手表示无可奈何。
柳圭年摸了摸肚皮，吧唧着嘴笑道："吃了五分饱，不错。行风，过来，我教你两手。"
柳行风一听，不由大喜，自从他从老宅中得到半册太极拳后，就再没有学过爷爷的武功，现在能补全太极拳的要诀法门，自然心生喜意。何况柳圭年平生大小上千战，战斗经验之丰富，比之魏长卿亦是不遑多让，甚至犹有胜之。
祖孙俩缓步走到庙内柳圭年厢房中，一路无言，进门后柳圭年忽然停下，柳行风却是被阻在门口。柳圭年转身，上前一步，柳行风不由自主退后一步，却听柳圭年笑道："咱们爷孙俩亲近归亲近，可你打碎爷爷的茶壶，得再找过把好壶来。"
"什么？哪里有茶壶？我什么时候打碎了？"柳行风莫名其妙，习惯性的抬手欲挠头，忽然听得一声脆响，手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，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，有什么东西坠落在地。他低头一看，正是一只碎裂的茶壶。
柳行风瞪大了眼："你怎么知道..."
"乖孙子再去找把好壶回来，哈哈。"柳圭年哈哈大笑。
饶是想通了事情始末，柳行风依旧惊异道："这...为什么..."
"脑袋还没开窍。我也早料到你爹教不好你。臭小子你好好想想，你为什么会碰到茶壶？"柳圭年目光灼灼，道。
"因为您事先说了我打碎了您的…"柳行风又是一惊，好像模模糊糊的悟到了什么，玄之又玄。
如果柳圭年事先没有逼近一步，他一定不会退到靠近茶几一步近距离之内，如果柳圭年没有说那句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，他也不会抬手欲要挠头，也根本不会碰到那个在茶几边缘摇摇欲坠的茶壶。
一条模糊的细线把所有动作串联到了一起，事件因而发生。
柳圭年笑道："品种还是没问题的，我柳圭年的种生出来的孩子，这股子机灵劲够了，你爹也该教了你沉毅坚忍韬光养晦的道理，万事俱备啦，乖孙子你脑子再开个七窍八窍，说不定就不小心成了大器。"老头子神神叨叨说了一通，把柳行风听得又挠头又抓腮，好半晌回过味来，笑道："这个就全靠爷爷栽培啦。"
柳圭年又从怀中掏出一只茶壶，腾挪纵起，把茶壶放在柳行风厢房屋梁上，然后翻身落地，干脆的拍了拍手，一笑道："小心哦。别再打碎了另一把茶壶。"话音甫落，又是喝道："接我三招！"
柳行风没料到他说动手就动手，不由一惊，却见柳圭年揉身上前，呼的一掌拍出，速度虽然不快，但势道沉雄，逼得他不得不后退避开。
但柳行风身后却是一张三尺方圆的小茶几，再退的话茶几必然与腿弯相撞，致使下盘不稳，所以柳行风只得险之又险地一跃而起，踩在茶几上。他脚跟刚落，柳圭年笑道："好！第一招完了，第二招接上！"马步一错，右拳如天外流星划过，猛地捣来，柳行风认识这一招，是太极拳中记载的进步搬拦捶，攻击力极强，很难硬接，但是再往上纵，就非常有可能碰到大梁，到时候震落茶壶，岂不是又落在柳圭年算计之中？
柳行风一咬牙，大镇阴阳掌天罗一式使出，身如陀螺般旋转起来，柳圭年顿时眼前一亮，赞道："好掌法！"
两股力道一触，柳圭年拳劲被带的偏了寸许，但依旧毫不犹豫的打在柳行风右肩，一股极其刁钻极其猛烈的劲力钻入体内，柳行风痛哼出声，叫道："我靠，老头子你来真的！"
柳圭年丝毫不恼，笑嘻嘻地道："第三招！"一矮身窜出三尺外，如虎踞盘根，然后双拳轰出，掌力出奇的雄浑，竟像是柳行风不是他亲孙子，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。
但他这招依旧留了余地，来势颇缓，柳行风知道是逼他上窜震落茶壶，却又无计可施，只得如柳圭年设想的那般上窜，但他拿捏的却极有分寸，只是堪堪避过柳圭年拳劲，毕竟约定招数只有三招，这三招一过，柳圭年也不好再发招逼他撞落茶壶。
他心中盘算着，觉得万无一失，却不料足下忽然传来一阵沛然大力，将他稳稳当当托上三尺来高，咚地一声脑袋撞到梁上，茶壶顿时被撞落在地，碎成几瓣。
柳行风跌落在地，屁股险些开花，他知道自己失算了，根本没料到柳圭年刚才化拳为掌，在他脚下一托，但心中对柳圭年那份算计却是佩服已极。
"嗯，这么一撞，有些开窍了，不错。不过乖孙子，你可是欠爷爷两把茶壶了，哈哈。"柳圭年双手叉腰，得意大笑。
柳行风摸摸脑袋，幽怨道："这个算计..."
柳圭年笑声陡止，目光炯炯，正色道："不错，就是算计。这就是料敌机先。上乘武学之绝诣，绝非拼蛮力斗勇斗狠，而是随心所欲、料敌机先。老鱼一手鱼龙剑诀震惊百里，却独独少了算计，缺了神韵。所以自始至终不敌我和叶老怪两人。这不是他资质悟性不行，而是鱼龙剑诀本身缺憾已成他心魔，你前日破去他心魔，现今他已能与我相持千招，再过数月便能分庭抗礼。"
柳行风闻言，若有所悟。
金庸先生的《笑傲江湖》里的独孤九剑，也正是以料敌机先为宗旨，招招抢攻，攻敌所必救。只是爷爷现在说的，比书中阐述要生动的多，也让他容易接受的多。他以前也模模糊糊从易经中悟到过这个道理，说之为料敌机先，还不如说是"掌握因果之道"，占卜问卦大多讲个前因后果，因果给捋清了，有点脑子的人算不准都难。
"招无恒招，随心所欲，临敌而变，方为上乘。你现在所缺的，不是招式内劲，而是临敌经验，铁杵磨成针，如此而已。"柳圭年侃侃而谈，俨然宗师风范，与刚才那个左右开弓与刘至昆抢食的猥琐老头不可同日而语。
柳行风默默念叨"招无恒招，随心所欲，临敌而变，方为上乘。"这十六个字，忽然明白，自己以往对敌，有些拘泥于"无招胜有招"五字，其实，无招固然可以胜过有招，有招又何尝不能胜过无招？像大镇阴阳掌那般防守力超强的掌法，一经使出，万法难破，除非真是遇到柳圭年这样能一力降十会的大高手，根本是所向披靡。而抱月式那等攻击凌厉的招式，神意凛然，比起随手刺出一剑，不知要高明多少万倍。
大道至简，抱月式仅仅是一刺，天罗式仅仅是身如陀螺。
柳行风有悟于心。
柳圭年哈哈笑道："行了。今天学到的东西，乖孙子你慢慢消化。明天有空再来，我们一招一式耍着玩。武学一道急不来，咱们循序渐进。一月之后，想必即便面对叶老头，以你内功招式，也当有自保之力。"
柳行风重重的一点头。
回寝室的路上，魏长卿忽然道："料敌机先，抢攻出手。固然高明，却未必不是着了相。行风，后发制人依旧是料敌机先。你爷爷说鱼龙剑诀已成鱼道人心魔，其实太极拳和叶雄韬也成了他心中魔障。"
柳行风一怔，道："这...？"
魏长卿道："太极之宗旨，绵劲不绝，后发而先动。我观那太极拳谱总纲，发觉这套拳法其实练得是一份眼力，不对，是神意。若你神意之高绝挺拔如松，就算敌人出手快如闪电，亦能后发制人。你明白么？"
柳行风懵懂摇了摇头。
魏长卿道："叶雄韬出手快如闪电，你爷爷与他对敌时，却是招招抢攻，力求压过一头。自然悟不到后发制人的精髓，由此另辟蹊径，以另一种"道"使出太极拳，功效又自不同。若是下次他二人大战时，你爷爷试着观摩叶雄韬出手破绽，将有不可预量之突破。"
经魏长卿这么一比喻，柳行风听懂了，不由大是叹服。
下次来小庙的时候，一定要记着告诉爷爷所谓后发制人所谓招招抢攻，其实并无不同，心法如一。
柳行风暗暗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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