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，再次停下。
车夫的脸依然狰狞。
“干什么？损坏了我的马车，你得给我赔钱！武林高手了不起啊？这儿可是清水郡，可是扶州！”
沉天仁面不改色，依然紧紧注视着奉卿月。
只是他的眼神，骤然犀利。
如他所料的一般无二。
随着此言一出，封卿月已经平复下来的脸蛋，已经认输后的苦笑，瞬间流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惊恐。
洁白的额头，更是一刹那遍布了层层细密的汗珠。
她的内心，在此刻流露出了两个大字。
‘完了’。
祸从口出。
“封大家，看来……你找了个好伙计呢，现在，你还要去参加寿辰吗？”
封卿月僵硬的看着沉天仁，眼神第一次流露出了哀求。
但见沉天仁面无表情，她又是一声长叹，转过头，看向了马夫。
美目之中，流露着无喜无悲。
“孟忠，如果我是你，此时我已然弃了车马逃之夭夭，赶紧回家携带家卷，远走高飞了。”
马夫孟忠愕然，不明所以的看着封卿月，许久，他才全身发抖。
逃？
不可能的。
下一刻，他抬起手，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，扑通一声翻身下马车，跪在了地上，对着封卿月连连磕头。
冬冬。
“东家，救我，救我一家子啊！”
“你觉得，我……救得了？”
正在磕头的孟忠，勐然一僵，转眼面如死灰。
封卿月看向了沉天仁，目光之中，隐现阴云。
沉天仁心底发寒，但表情依然平静。
封卿月犹豫半响，这才继续道“孟忠，上马车继续赶路吧。就按照原定计划。”
“是，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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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忠不敢再多说什么，只是颤抖着，恐惧着，上了马车，身子如筛糠抖动。
马车再次开始行驶。
可沉天仁的心里却是更加发寒了。
看着封卿月的双眸，也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丝诧异。
这女人，不傻，可是为何？
“沉公子，不知您……可否愿意与奴家……合作？”
合作？
“为何我要跟你合作？”
“沉公子，事到如今，咱俩也无需在打哑谜了，我不想死，我想，沉公子您也，不想死吧？”
沉天仁笑容一敛，眉头紧皱。
“所以说，你得先把情儿还给我。”
“好吧。”
封卿月站起身，双手上扬，马车顶部随着她的动作裂开了一个小缝隙，随后，昏迷中的情儿被从上方暗格内，放下来了。
果然，暗藏玄机。
沉天仁想过马车的底部，座位底下，马车车壁，唯独没有想过车顶。
不协调的感觉，原来就这。
马车的高度！
一人横卧能有多少高度？所以沉天仁怎么都看不透其中奥秘。
如果不是他极为相信自己的直觉，如果光是遵循理智，他就要错过情儿了。
……
沉天仁是什么人？
是戚杰庆，戚郡守的兄弟。
为了救人，想要砸了她的马车，别说有七八成疑惑，光是半成疑惑，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。
纵使大街上，又如何？
纵使她是名满清水的封大家，又如何？
所以她必须自露马脚，纵使加深沉天仁的疑惑，也要搬出刺史大人。
她相信，借着刺史大人的名头，沉天仁不敢阻拦耽搁太久。
更不敢拆马车。
哪怕他入内搜查，也有很大的可能搜不到。
疑惑归疑惑，只要搜不到人，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。
所以，她才不慌不忙。
可唯独，她忽略了一件事。
她竭力隐藏的一件事。
她相信沉天仁应该也看不出。
那就是，她是身怀绝学的武林高手。
但，她是魔鸦狱妖女，武林邪道门派的妖女。
纵使再隐藏至深，再看不穿，沉天仁也必定会怀疑，她身怀武学。
正因为忽略，所以她没有想过。
就跟沉天仁一样，人无完人，总有百密一疏之时。
沉天仁会犯错，她自然也会犯错。
这世上，不会犯错的不是人，而是……神。
所以，这世上没有神，只有圣人。
所以当沉天仁突然袭击刺杀她的一刹那，当她本能的抬手阻拦的一刹那。
她就明白，自己暴露了。
但，她是去参加寿辰，这个借口，可不是谁人都敢搬的。
本来，这也没什么。
但偏偏，这蠢货孟忠没有听出她喊出的那一句‘沉公子’三个字的深层次意图。
不经过大脑的思考就开口了。
——凭什么，她认识沉天仁？
当她喊出这三字的时候，就代表她认输了，就代表她，承认情儿在马车上了。
更代表，她承认自己是来自于魔鸦狱了。
所以沉天仁，笑的很得意。
偏偏，孟忠没听出，还在威胁沉天仁。
威胁，也就威胁了。
还加了一句‘在这扶州’。
就在她提出扶州刺史之后。
还需要摆的更明白了，更透彻了吗？
简直，像是在明确的告诉沉天仁。
我魔鸦狱的妖女，背后的后台，是堂堂的刺史大人！
他，把堂堂刺史，这个大招牌扯进来了。
而沉天仁的眼神也在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，变得锋芒毕露。
封卿月岂能不知，他听出来了？
如此一来，岂能不让封卿月绝望，不让她……恐惧？
……
“封大家，下次雇人，可不要雇这么个蠢货。误人误事。”
封卿月本已绝望，骤听此言，芳心一颤，复又升起一丝希冀。
“当然。不过他……可是刺史大人的人。”
言下之意，便是她也没办法。
沉天仁微微颔首。
“这就难怪了。”
难怪什么？
当然是难怪他如此目无尊卑。
封卿月和他的谈话和交流，他也敢随意插嘴随意威胁。
如果不是他，沉天仁也不会从七成疑惑提升至九成以上的疑惑。
这是个蠢货。
彻头彻尾的蠢货。
而且还是个自大狂妄的蠢货。
既然要演一个马夫，那就该演好这个角色。
他不明白封卿月怎么会请来这么个蠢货。
原来，是她没办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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或许是这孟忠和刺史大人有着某些亲戚关系。
念想至此，沉天仁心里不由又产生了一丝新的疑惑。
为什么没办法？
莫非……
“封大家，你……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？”
封卿月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。
“父母双亡，颠沛流离。为了苟活，不得不入。为了心中最后的一丝清明，为了保护最后的一方净土，不得不……虚与委蛇。”
虚与委蛇四字一出，她的目光大亮，深深地注视着沉天仁。
“你会怎么对待情儿？”
“秘密处死。”
“为何？”
“因为，身死投胎……好过永世不得超生。”
“你……可是好人？”
封卿月的嘴角，露出了一丝笑容。
甜美，真诚。
“并非好人，但求无愧于心。”
……
马车内，情儿依然处于昏迷。
“沉公子，奴家决定了。”
封卿月透过车窗，看向外面景色，随后目光转向前方。
“封卿月，你可想好了。”
沉天仁的目光，跟着封卿月转向了车帘子的方向。
她的意思很简单，有这个误事却知之甚多的马夫孟忠在，他们的合作，必定会出事。
为了苟活，他必定会倒豆子一般的道出一切，以求保命。
他的主子是范高飞，范大刺史。
范大人会怎么做？
如果让他知道，因为孟忠这个蠢货的缘故，导致他辛辛苦苦的布局和身份，一招败露，他会不会把孟忠大卸八块？
答桉是肯定的。
为了活命，孟忠只能隐瞒。
但是他连沉天仁都瞒不住，怎么可能瞒住范大人？
事后范大人找他一问，什么都明白了。
特别是他和封卿月的合作，又瞒不了他。
封卿月的意思，自然是除掉他。
为了保险起见。
沉天仁踌躇犹豫，可终于还是点头。
不除掉他，风险实在是太大，太大。
可沉天仁在意的不光是风险，还有家人的安危以及……。
整个天下的苍生。
就是这，整个天下！
因刺史两个字，代表的内容太沉重了。
谁知道刺史往上，是否还有人？
如果有，那意味着就是连当今身上的身边，都出事了。
而恰巧，沉天仁又看过那孙龙平，这位六暗部之一血阁主的记忆。
而孙龙平本身……
在清水郡，出事了！
孙龙平的表面地位，是州府大人的至交好友，是扶州境内第一富。
光是这个身份，就完完全全的足以比拟刺史，这位扶州第二把交椅的大人物了。
如果再加上暗地里的身份。
可以说，他比州府大人的地位，还要来的……
所以答桉，不言而喻，呼之欲出。
又是一阵叹息。
最近沉天仁的叹息，次数太多了。
可他没辙啊。
谁知道自己做个升斗小民还会牵扯进这么深沉的漩涡之内？
能力越大，责任越大，可沉天仁觉得自己的能力一般般，怎么降临在身上的事情，却这么可怕？
封卿月纤手一扬，一点寒芒乍现。
车帘子上，即刻出现了一个细小的针眼。
“奴家想好了。”
沉天仁神色复杂地看着她。
这是他第一次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人杀人。
准确的说，他非但没有阻止，反而还很赞同。
他的内心有些沉重。
这个马夫，终究会死。
无论他或者她下不下手，他都会死，因为说了不该说的，听了不该听的。
但是，那也不代表沉天仁就能理直气壮的让他去死了。
她同样看向了沉天仁，目光中，满是哀愁。
嘴唇微动，嘴型做出了‘死有余辜’四个字。
“封姑娘，抱歉了。”
“我双手本不白净。”
扑通。
车外，传来倒地之声。
这个扮演马夫的孟忠，已悄然死去。
“封姑娘，我去把他拖上马车，然后咱们把马车停好。”
“好，沉公子，把他藏在暗格内。”
不多久，两人藏尸完毕。